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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12月20日,美国加州小城洛斯阿尔托斯天色阴沉,一场葬礼正在天堂之门公墓举办。棺椁里的逝者是一个我国锂电职业绕不开的姓名:陈棠华。

在生于上世纪40年代的华人团体里,陈棠华的生平有必定代表性:生于大陆,善于台湾地区,肄业美国,在当地高科技企业扎根。现在活泼在美国半导体范畴的华人,大多都有相似的人生阅历。在IBM作业多年后,陈棠华参加日企TDK旗下的香港新科,又曲折回到了我国。

1999年,陈棠华带领一众部下出走创业,建立了锂电公司ATL,在功用机年代剑走偏锋,凭仗MP3杀进锂电职业,随后跻身苹果工业链,生长为全球最大的聚合物锂电公司。

陈棠华离世的2010年,恰好是整个锂电工业的拐点:一边是智能手机商场开端迸发,一边是新能源车“十城千辆”试点出台,天量财政补助呼之欲出。风闻ATL正准备赴美上市,但陈棠华意外身故后,大股东TDK不肯放ATL独立IPO,终究停滞。

在葬礼的吊唁人群中,一位特地从我国飞来的中年男人,面临棺椁郑重地献出了一朵玫瑰。他是陈棠华的学生,也是我国锂电职业另一个绕不开的姓名:曾毓群。

一场大洋彼岸的葬礼,一次恩师与弟子阴阳两隔的致意,定格了我国锂电职业跌宕浮沉二十年的往事。在这之前,我国锂电完结了从无到有的困难开荒;在这之后,一张新能源工业的大幕缓缓拉开了。

上世纪末,随同消费电子商场的鼓起,锂电池职业随之起飞。其时的商场干流是18650圆柱电芯和方形电芯,两种电池的特色是出产高度标准化,便于质量办理;缺陷是体积受限,很难做小,方形大多使用在手机,18650多用在傻大黑粗的笔记本电脑上。

1999年,陈棠华从日企TDK离任创业,建立新能源科技(ATL),一块下海的包含曾毓群、赵丰刚、吴凯、陈卫这些老部下,后来他们都成了国内锂电职业的中坚力气。

在笔记本电池被日企独占的局势下,ATL挑选押注可定制化出产的聚合物锂电池,从贝尔实验室购买专利,使用在对电池形状和体积要求更高的MP3产品上。

聚合物锂电池(软包电池)与圆柱电池

其时,聚合物锂电池技能尚不老练,包含ATL在内的二十余家公司都购买了该专利,在产品测验中无一例外呈现鼓包问题。

直到有一次,曾毓群在出差返程途中,在飞机上翻看电池技能手册,直觉般意识到问题或许出在电解液:其欢腾温度与电池作业温度上限非常挨近,很简单发生气体。团队更改配方再测验,电池作业正常[1]。

2001年,在最大技能难题处理后,ATL在东莞白马设厂投产。这种形状更灵敏的聚合物电芯在需求小型锂电池的MP3上打开了商场,当年出货量到达100万枚。2004年,恰逢苹果为其新一代iPod寻觅电池供货商,对电池的续航、寿数、形状都提出了严格要求,ATL通过定制化的电芯拿到1800万个订单,成功跻身苹果供给链。

曾毓群(左)与陈棠华(中)

为了扩张产能,ATL先后引入了两轮风投,但在2004年拿到苹果订单、需求敏捷扩产之际,锂电职业却迎来价格战,ATL资方企图退出。

比较圆柱电芯,聚合物电芯尽管形状灵敏,但出产标准化程度也更低。国内锂电工业的鼓起一方面靠工艺改善,另一方面也是靠劳动力本钱优势。2000年后,比亚迪用“人工+夹具=机器手”的公式拿到摩托罗拉电池订单,这种打法被许多中小企业仿制,报价血腥方法狠辣,国际第三的东芝锂电被打的日子不能自理,在2003年将事务出售[3]。

终究,陈棠华的老东家日本TDK正欲扩展在苹果工业链中的比例,斥资一亿美元控股了ATL,后者就此成为日资企业。因为两边都是老熟人,TDK收买ATL后没有大换血,委任原团队继续办理。

2007年,ATL顺畅接到苹果榜首代iPhone电池订单,一步步成为全球聚合物锂电龙头,以及高质量电芯的代名词——充电宝常自燃的那些年,有心的商家会这样自证安全:电芯来自ATL。

在消费电子的热潮中,我国一度呈现了ATL、比亚迪、力神、比克“锂电四大天王”,在比例上与日韩老牌列强鼎足之势。但除开可以跻身苹果供给链的ATL,此刻我国锂电工业全体仍然徜徉在中低端。

其时,锂电工业链上下流的状况是“双涣散”:即锂电企业会集度低、下流终端品牌会集度低,导致的成果就是中小电池厂与中小手机品牌在性价比的汪洋大海里相互损伤。电池又是一个极度依托试错、需求工艺继续优化的职业,假如没有大品牌安稳的订单,厂商也缺少动力投入研制。

另一方面,ATL的定位是锂电池的出产环节,而原资料、设备等工业配套大多会集在海外。尽管有ATL作为“特别代表”撑撑门面,工业链全体仍然懦弱,直到苹果以白衣骑士的身份进场:iPhone的横空出世换来了国产手机品牌的敏捷会集。与此同时,上游的锂电原资料也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商场,榜首批代表锋芒毕露。

2007年,苹果为其iPhone电池及原资料供货商投标时,有两家在大陆的企业当选,一家是ATL,另一家是服装发家的杉杉。

1999年,长达15年的“复关入世”商洽在北京落槌,创立了杉杉品牌的服装巨擘郑永刚心里悲喜交集:“ZARA到你家门口怎么办?你能和他比美吗?不或许[5]!”

同一年,郑永刚将杉杉总部迁往上海,提拔同乡后辈胡海平担任杉杉科技总裁,促进集团转型[6]。这位得力干将为杉杉带来了日后最重要的事务板块——锂电原资料。

胡海平也不负众望,找来的鞍山热能研讨院“中心相碳微球”项目是国家863方案的产品,也是其时国内最先进的锂电负极项目。这项技能其时被日本大阪煤气公司和日立化成独占,单吨价格50-70万元[7]。

随后,胡海平亲身带队,找了多家国内电池厂对项目进行验证,无一例外得到的回复是“技能没有问题”。郑永刚抓住时机,直接掏出一个小方针,将鞍山热能研讨院连人带货打包到了上海[6]。

2001年,上海杉杉建立,完结中心相碳微球年产能200吨。使用国产化的本钱优势,上海杉杉将这一资料的价格压到了30万元/吨,打得日本大阪煤气公司被逼关停相关产线。尔后,杉杉又连续收买了铜箔、正极、电解液企业,通过一系列资本运作,把一家服装纺织企业变成了其时商场稀有的超级锂电资料企业。

2005年,从鞍山热能研讨院被打包到杉杉的冯苏宁团队完结了国产榜首代人工石墨负极FSN-1的研制,低胀大性、高能量密度的特色完美符合了正在鼓起的高性能软包电池的技能需求。这项资料协助杉杉通过了两年后苹果智能手机电池资料的全球绑缚投标,敞开了一段在国产锂电负极长达10年的操控。

简直与郑永刚进军锂电同一时期,远在1200公里之外的北京,担任北矿电子资料开展中心主任的白厚善也动了心思,他发现部分长时刻研讨的氧化钴,正是下流锂电正极范畴需求极大的中心资料。

当升科技创始人白厚善,他在当升上市后脱离创办了容百科技

花费近3年时刻,白厚善带队完结了锂电正极资料钴酸锂的研制。2001年,在白厚善的坚持下,原北矿电子资料开展中心团体解放思想,改制成为当升科技,开端了钴酸锂产品的商场化。

但与含着“小方针”落地的杉杉比较,从国企孵化的当升科技并不殷实,钴酸锂资料的研制开支近1500万元,简直榨干了白厚善团队的悉数家底。到2004年,锂电工业打响榜首轮价格战,当升科技呈现了资金危机。

当升科技原CFO谢国忠后来回想,公司最困难的时分,全体高管用房产作担保向银行贷款;后来向市科委请求的钴酸锂正极重大项目获批,拿到了400万元赞助,资金链才得以平缓[8]。

依托这笔资金,当升科技完结了新一代钴酸锂8#的研制。随后,当升科技被三星选中,成为了仅有的我国正极供货商。在满意三星300多项改善要求后,2006年5月,当升科技开端批量供货韩国商场[8]。得到三星背书后,2009年,当升科技又获得了日本三洋订单,坐上了国内锂电正极龙头宝座[9]。

杉杉与当升在锂电资料上的打破,浓缩了我国锂电上游工业链“从无到有”的一个缩影,在2010年之前,包含杉杉和当升在内,加上贝特瑞、国泰华荣、新宙邦、星源原料等数百家企业涌入锂电范畴,完结了国内锂电工业链的开荒。

2010年后,国产手机赶上了互联遍及与城镇化激流的两层突进,上游以正极、负极和电解液为代表的锂电工业链,也在智能手机浪潮中敏捷胀大。但在局势一片大好的高兴中,消费电子之外呈现了一片新蓝海——新能源车。

2008年,万众瞩目的北京奥运会上,50辆纯电大巴作为配套被投入使用。一个新能源轿车弯道超车的方案也开端从设想走向实践。一年后,“十城千辆”试点演示出台,新能源车的遍及从方针层面按下加快键。但车规级的电池与手机电池的出产难度,完全是云泥之别。

审视彼时的新能源车上游,会发现一个为难的状况:动力电池的工业链配套逐步起步,但作为工业链带头大哥——在占有整车本钱40%的动力电池范畴,国内厂商却缺少竞赛力。

同一时期,松下开端和特斯拉暗送秋波,韩系厂商也不再粉饰对我国商场的野心,一旦海外巨子在我国设厂,国内供给链引以为傲的本钱优势不复存在。照这个局势开展,我国的锂电工业很或许再度成为日韩争霸布景下,低本钱的代工厂与原资料拼装地。

2009年,从前的“特别代表”ATL建立子公司新能德科技,高调进军轿车动力电池,陈棠华出任董事长。但因为自身的外资布景,ATL在新能源车试点演示中简直颗粒无收。一年后,陈棠华意外病逝,ATL的动力电池征途再遭重创。

飞去加州吊唁之前,曾毓群为陈棠华写下一封悼书,标题是“失掉方向”。

当动力电池从商场化的竞赛上升到国家层面的工业争霸,曾毓群没有太多寻觅方向的时刻。

2011年4月,发改委《外商投资辅导目录》草案揭露征求意见,其间一条规则,外资控股公司不得从事动力电池出产。当年12月,由曾毓群和老乡兼高中同学黄世霖牵头,中资布景的宁德年代注册建立,ATL仅占股15%。8天后,《外商投资辅导目录》正式文件印发。

消费电子和新能源车的电池尽管技能原理相同,但在实践使用中的技能难度却千差万别。以电池共同性为例,手机只要一块电池,但电动车则是几百上千枚电池组合在一起,一旦共同性出问题,根本等同于装载着一颗炸弹。

我国北方车辆研讨所曾安排一批中外车用动力电池比照测验,结论是日本电芯共同性操控100%合格。其时,担任测验的专家要言不烦地劝勉,“咱们应该加大电池在研讨、规划以及出产方面的投入,仔细剖析发生距离的技能原因,研讨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处理距离的方法[13]。”

站在这个视点看其时的锂电工业链,中心的动力电池难敌日韩列强,配套的供给链被也海外限制:正极范畴,比利时的美丽科背靠韩国电池厂高速增加;日本旭化成、东燃化学和美国Celgard三家独占了隔阂;日立化学和日本碳黑占据了负极的半壁河山;电解液层面,日韩企业比例高达75%。

这也在必定程度上影响了工业方针的布局思路:一方面补助终端新能源车做大需求,另一方面扶持有竞赛力的动力电池厂商,带领整个锂电工业链完结技能爬坡,与海外巨子正面临抗。

2011年,宝马与一家国内企业的动力电池合作项目告吹,转而寻觅新的供货商。承继了ATL服务苹果经历的宁德年代接过橄榄枝,拿到了标示着各种需求与参数的800页电池技能文档,与宝马的工艺专家一道花了两年时刻吃透,终究成为宝马在国内的动力电池供货商[12]。

搭载宁德年代动力电池的华晨宝马之诺1E,2013年底上市,只租不售

2015年,足以载入我国新能源车开展史书的“白名单”正式推出,韩系厂商在我国的扩张戛然而止。因为动力电池的本钱与产能规划天然成反比,加之电池自身又有许多Know-How的成分,因而,方针的歪斜加上产能扩张的时刻差,为宁德年代发明了一个产能与技能爬坡的绝佳窗口期。

秉承于ATL十余年电池工艺的Know-How,加之宝马800页技能文档的神来之笔,让宁德年代有了一种稀缺才能:以质量不如日韩的国产原资料和设备,制作出共同性满意车企需求的动力电池,职业谓之“吃粗粮,干细活”。这带来的成果是,一个盘绕宁德年代的国内锂电工业链,一步一步建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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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14年开端,宁德年代便大规划地挑选国内原资料与零部件供货商。假如仔细观察,会发现这些供货商和ATL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络——除开德方纳米、贵州振华两个新进的正极龙头,杉杉、北大先行、科达利,都是ATL时期的老供货商。

其间,做负极资料的璞泰来最具代表性:2012年,前ATL研制副总裁陈卫参加创办了璞泰来,通过并购东莞凯欣切入宁德年代的供给链。后来,璞泰来又挖走了杉杉的技能魂灵冯苏宁,并将东莞凯欣电解液事务卖给天赐,紧接着又与恩捷抢干隔阂涂覆的活儿,趁便做点锂电设备,在宁德年代供给链中牵线搭桥,坊间戏称“CATL御用供货商”。

而宁德年代对电池资料、工艺的继续改善,也拉动了工业链高端技能的打破,例如,比三元811正极能量密度更高的9系高镍正极资料;长时刻被日韩独占的设备零件涂布模头;正在导入工业化的下一代电池资料硅碳负极与固态电池等;这些技能的打破,成为了未来十年我国锂电工业竞赛力的要害。

一边是消费电子年代里的革新友谊,一边是工业方针棋局下的开路重担,终究造就了我国锂电职业前所未有的一次技能会师:

2016年,工信部发布的《轿车动力电池职业标准条件》设置了8GWh的职业准入门槛,满意要求的仅有比亚迪和宁德年代两家企业,而前者在动力电池不过供的状况下,宁德年代一时竟无敌手。

因为宁德年代在动力电池这个中心零部件上的卡住了身位,盘绕周围的电解液、隔阂、正负极等电池零部件环节都完结了必定程度的高端化打破,打开了日韩老牌列强的围堵,整个锂电工业链完结了一次“体系化打破”。

比方借宁德年代订单化身新能源千亿“卖铲人”的先导智能;进入宁德年代供给链反超新宙邦的天赐资料;打破日韩技能封闭,为“宁王”供给隔阂的上海恩捷。2021年一年,与宁德年代事务相关正在冲刺IPO的企业就超越20家。

而在一些高度细分的原资料环节,甚至呈现了不少隐形冠军:比方电池隔阂所用的新式涂覆资料勃姆石,一向由海外操控。国内公司壹石通从2008年开端研制,但长时刻未能量产。2014年,壹石通进入宁德年代供给链,在勃姆石范畴的营收敏捷成为全球榜首。

2018年,白名单被正式废止,韩系厂商东山再起。而在国内,一个脱胎于消费电子年代供给链的新能源工业链开端锋芒毕露。

从上世纪末ATL借道MP3切入锂电商场,到现在新能源上中下流我国企业的全面卡位,锂电工业超越20年的浮沉跌宕,也是三种力气交错角力构成的成果:

(1)工业链从日韩向我国的搬运。从1991年索尼将锂电池商业化以来,日本当了20年的职业霸主。2000年之前,日本锂电的全球比例安稳在95%以上,在供给链上,日亚化学、日立化成、日本宇部、旭化成等企业简直布局到了工业的每一个旮旯。

2000年之后,作为劳动力本钱的凹地,我国开端大规划接受日韩电子工业的搬运。彼时的锂电作为电子工业嵌套下的一环,也在我国完结了从无到有的进程。凭仗廉价的劳动力和大规划制作才能,我国企业在各个环节不断击穿价格底线,价格屠夫的形象家喻户晓。

比方日企从前坐地起价的六氟磷酸锂,国产化之后的价格从每吨100万元暴降至每吨不到10万元,不少日企爽性停产。

(2)从消费电子到新能源车的商场切换。关于锂电工业而言,2015年是个绕不开的年份——全球智能手机出货量增速降至10%,新能源车则在巨额补助影响下敏捷迸发,动力电池装机量随之胀大,成功替代手机锂电池,成为了锂电职业最大的商场。

无论是技能难度仍是工艺难度,动力电池都比消费锂电池增加了好几个量级,导致消费电子年代的砍价战术失灵,假如想进入更大的商场,就需求到达更高的技能门槛。

而比较消费电子,动力电池甚至轿车工业因为较高的运送和关税本钱,会天然的倾向于本地化出产。作为现在新能源车最大的消费商场,我国本乡的供货商天然具有更多参加竞赛的时机。

(3)人算不如中心算的工业方针。从抗住骗补和泡沫压力做大消费商场;到推出白名单,为电池厂技能切换晋级争取时刻窗口;再到将电池能量密度归入查核,出清残次产能。跨度长达十多年的工业方针布局,终究起到了除杂扶优的效果。

假如说宁德年代的成功要归功于曾毓群自己的“赌性刚强”,那么通过深思熟虑,扛住种种谴责坚决推广的国家级工业方针,更是一场前所未有的豪赌。

强壮的轿车工业,始终是一个制作业强国的底层支柱。二十年间,商场的改换、方针的布局和很多企业的起落浮沉交相辉映,终究在新能源轿车年代,为我国换来了一个坐上牌桌的时机。

一个终究可以走出国门,刻画全球影响力的我国轿车品牌,不会是在PPT里做出来的、也不会是靠人口盈利堆砌出来的,它必定是被一个强壮的工业链孕育出来的。

发布于 2023-05-03 14:0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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