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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同的斗极体系，不同的商场规矩，这不是悲惨剧发生的仅有原因，但这是三千万卡车司机头上悬着的刀之一
文|刘以秦顾翎羽
修正|谢丽容
卡车司机金德强因“斗极掉线”被罚2000元喝下农药自杀的两个月前，在同一个查看站，另一位卡车司机老赵由于相同的原因被处分了相同的数额。
那是发生在本年2月的事。春节后出车第一天，在河北唐山丰盈查看站时，作业人员告知他，他的斗极体系掉线了。
现在回想起来，他对《财经》记者说，“觉得难以想象”。由于，“车上斗极记录仪的灯分明是亮的”。作业人员其时的一句话，把他吓得够呛：“他的斗极体系从上一年开端，就处于掉线状况”。
依据《河北省路途运送法令》，他被当场罚了2000元，作业人员要求他签署一份阐明，供认掉线的原因是“私行封闭屏蔽卫星终端设备信号”。此外，他的缴款单上写着，收款单位是丰盈区交通运送局，收款账户名是丰盈区财政局，这笔缴费归于“非税收入”。
老赵对《财经》记者说，他跑了4年车，这是第一次由于斗极掉线被罚款。
2个月后的4月5日，金德强在这个查看站被法律人员查出“斗极掉线”。但结局愈加惨烈。金德强在邻近的供销社购买了一瓶农药，喝下后经抢救无效逝世。自杀之前，金德强留下遗言，质疑了斗极定位体系的收费罚款和对路政法律规范。
金德强留下的遗言
金德强事情终究的调查成果现在还没有出来。《财经》记者采访到的卡车司机和卡车圈子里的工作人士们都十分重视这个成果。
金德强的挑选相对极点，斗极体系也并不如尔后数天山呼海啸而来的媒体质疑的“斗极有毒”那样，但这个集体的确存在许多共性难题。
作为一个相对单纯和封闭的工作，先进技能在卡车范畴的运用其实最快，但技能的运营和办理则看起来相对简略粗犷，悬在卡车司机头上的刀，斗极掉线并不是最厉害的。
《财经》记者近期获得的一份针对卡车司机的调研陈述显现，有99%的司机表明存在“乱收费、乱罚款”的状况。其间35%一年受罚金额在1000元-3000元规划；23%的司机一年受罚3000元-5000元。超越63%的卡车司机月收入在5000元-8000元左右。
一位货运工作人士说到，卡车司机集体事实上相对弱势，夹在货主、货运公司、各类查看部分中心，有苦难言。
我国有超越3000万名卡车司机。清华大学社会学教授沈原此前撰文指出，关于这样一个集体，社会短少研讨，咱们享用快捷物流，但忽视了这个集体的存在，或是对马路上的大卡车敬而远之。
这一是由于他们长时刻作业在相对封闭的驾驭舱内，一般性情愈加直接；二是和社会交流的途径有限，短少发声和交流途径。
01
错位的价值链
2000元钱对老赵来说不是小数目，这简直意味着一趟白跑了。他第一时刻想到要去申述。但后来又很不甘心肠放下了想法。“我其时都签了是我私行封闭的文件，怎么或许申述成功？”并且，申述流程杂乱，要花许多时刻。一再思忖之后，他只好安慰自己：“有这个时刻不如多跑两趟车，钱也就赚回来了。”
司机老赵供给给《财经》记者违法通知书相片
老赵其实不甘心。但和金德强不同，他考虑一再，判别申述成功概率简直没有，那就找斗极定位仪服务商，搞清楚这个斗极定位仪为什么在自己不知情的状况下掉线，其他为什么收费了没有供给服务问题。
购买卡车时，老赵的车上就现已设备了斗极定位仪，有了这个才能去请求营运资历，否则将面对上万元的罚款。除了斗极的设备费，他每年还要向他地址的货运公司交800元的服务费。
他告知《财经》记者，听其他司机说，有的当地是交600元，也有交1000，1200元的。这一说法后经另一挨近斗极定位仪运营商场的工作资深人士承认。
后者告知《财经》记者，斗极定位仪在各地有不同的运营商，每一个运营商的收费都不太相同。有的运营商收费较高，有的服务认识和战略认识较好的运营商会经过各种补助的方法，尽量减轻卡车司机的交费额度。
被罚款后，老赵首要质疑的是每年要交的那800元钱。但斗极定位仪的服务商却回复他，每年收取的服务费是300元。中心多收的500元去了哪？老赵没有时刻去搞清楚，他觉得自己也搞不清楚。
《财经》记者致电北京一家斗极定位仪服务公司的作业人员，该作业人员称，现在仅北京就有超越20家出售斗极定位仪的公司，竞赛十分剧烈，“咱们能收300元都算高了，许多公司都只收100元-200元。”
他说到，尽管终究的用户是卡车司机，但他其实很难直接接触到他们，大多直接联络货运公司。“每家货运公司在这一块的收费规范不相同，有的收800元，1000元，有的便是原价给卡车司机。”
斗极定位仪并不是导航仪，而是一个“黑盒子”，在车辆行进过程中记录下各项数据，数据会被传输到省级交通渠道上。随后会一致上传知己通运送部仅有指定的数据处理剖析公司千方科技，千方科技担任进行大数据剖析，斗极卫星供给信号。
一位曾到千方科技调研的技能人士告知《财经》记者，这些被搜集的数据能够发挥十分大的效果，例如能够用于才智城市项目，敏捷抓捕逃犯等。
设备智能设备用于数据搜集，在许多范畴都现已遍及。例如智能水表、电表，但用户并不需求为替换、设备水表电表付费。
承受《财经》记者采访的多位业界人士在评论斗极产业链的细节时都说到一个相同的观念：卡车司机设备斗极体系，尽管必定程度上会获益于体系强制要求每四个小时强制歇息，确保了安全驾驭，但事实上更大的奉献在为产业链其他环节的公司们供给数据，假如依照正常的商业逻辑，应该是获得数据的一方交纳费用。奉献数据的卡车司机，在交纳设备费、服务费，乃至有的还被要求交纳培训费之后，并没有获得相匹配的服务。
天眼查体系显现，千方科技成立于2002年，前三大出资股东为自然人夏曙东、阿里巴巴集团和北京前方集团有限公司。该公司官介绍，其主营业务是“供给掩盖城市交通、公路交通、轨道交通、民航等范畴的才智交通产业布局，构成从产品到处理方案、从云端数据到出行者、从硬件基础设施到软件才智中枢的完好产业链。”
全国卡车司机天长日久的大数据汇总到千方科技，是千方科技能够供给上述产品、处理方案和才智渠道的重要条件之一。
《财经》记者致电千方科技，对方称会让专门人员联络，但到发稿前，《财经》记者并未获得进一步联络。
散布在各地的斗极定位仪服务商，也是链条中奇妙的一环。定位仪的出产在一些具有资质的工厂里完结，设备投入运用前，需求送检并到达审阅规范。各地的斗极定位仪服务商会收购这些设备，出售给货运、客运等公司，并担任调试与售后服务。一些出售商下面还有代理商。
2014年，交通运送部规矩，旅行客车、包车客车、三类以上班线客车、危险货物运送车辆、重型载货轿车和半挂牵引车在出厂前，应设备卫星定位设备。后两类要介入全国路途货运车辆公共监管与服务渠道。
设备定位仪并接入渠道的意图，除了搜集运送数据，还会对卡车司机的疲惫驾驭与超速状况进行监控——每行进4小时，有必要停下来歇息20分钟。
现在，要求设备斗极定位仪的不止大卡车与客车，规划还在不断扩大，包含警车、校车等。
斗极定位仪尽管运用了斗极卫星供给的技能，但详细的硬件设备和软件服务，都是由各地的服务商供给。一位货运工作人士告知《财经》记者，有些当地会联合稳妥公司，给卡车司机供给必定的补助，“由于数据能够辅佐稳妥。”
斗极定位仪会在车辆行进挨近4小时的时分宣布提示，但现实状况是，司机们不必定能找到能够停下歇息的地址，遭受堵车，或是歇息区满了，都会让他们堕入焦虑。还有一些司机们，为了进步作业效率，会两人搭班，轮换着开车，但斗极并不能辨认这一点。
有卡车司机向《财经》记者说到，的确一些司机会在斗极定位仪上设备开关，遇到特殊状况，把斗极关掉。但这一切都是会被监控到的，大概率会被罚款。
没有详细的数据能够阐明斗极掉线的份额，但斗极定位仪的质量问题确有瑕疵：交通运送部上一年12月发布的年度路途运送车辆斗极导航车载终端质量监督查看成果显现，在8省份共抽取27家企业出产的30个批次的产品后，抽样合格率70.4%，2017年和2018年查看合格率分别为94.1%和97.6%。
《财经》记者在作业时刻致电交通运送部新闻中心，电话未被接听。
质量下降，或许和商场竞赛变剧烈有关。前述斗极定位仪出售商说到，他从有强制设备规矩开端，就从事这一行，最早北京有资质出售斗极定位仪的公司很少，陆陆续续越来越多，现已呈现了贱价竞赛的状况。他发现，许多公司出售的产品质量不过关，“返修率特别高，1年就坏了，或许车辆波动一下就出毛病了。”
其他，他会供给售后服务，许多卡车司机关于详细的各项规矩并不了解，遇到问题了他会帮助处理、解说。“咱们选质量好的设备，还供给服务，所以咱们能够收300元的服务费，那些收100元的，怎么或许做到这一点呢？”
但他发现，不少卡车司机更乐意挑选贱价的产品。
02
为什么客车做得到？
老赵说，斗极是个好东西，他以为监控疲惫驾驭很有必要。不仅如此，卡车司机们会遇到被套牌的状况，“例如我收到罚单，说我在北京违章了，但我那段时刻没去过北京，斗极能够帮我作证。”
但这个效果之外，斗极仪带来的更多感触是被监控，“自己花钱给自己买了个桎梏。”
专心于高精度定位产品的戴世智能CEO陆海峰告知《财经》记者，卡车监控终端设备，比方斗极定位仪，大多数归于轿车后装产品，产品或许不如刹车、转向这类前装零部件有这么高的可靠性，呈现毛病也是有或许的。一个前装零部件会经过IATF16949的研产出产体系的把控，一起还有许多的实验认证，所曾经装产品相关于后装产品开发难度要大得多。
车辆监控终端设备的出产厂家需求在设备内部集成卫星解算芯片，这个卫星模组一般是由上游的芯片厂商制作。设备经过一个卫星天线接纳卫星信号，依据卫星信号解算方位，再经过终端设备的无线通讯模块，像手机相同把数据传输给某个特定的后台服务器，后台上运转的程序，做一些运用层的作业，比方判别车的方位，有没有违规等。
这类设备一般不需求十分高的定位精度，所以终端造价自身不高，能够附加的赢利也有限。陆海峰了解，卡车工作能够被发掘的赢利仍是要来源于之后的服务费。
比较卡车，斗极定位仪价值链在客车商场的状况和认同感看起来彻底不同。
安徽省一家远程客运公司担任人告知《财经》记者，为了扶持国产企业，公司在三年前把设备从美国的GPS替换成了斗极产品。首要监管驾驭员的驾驭行为：有没有抽卷烟、打瞌睡、打电话等，以及车的行进轨道和速度。假如车速超了100的话，斗极体系就能报给监管渠道，再由渠道宣布预警，“首要意图是对驾驭员进行安全办理。”
他说，针对客车的斗极体系的开销由四部分组成：终端的收购费用、日常运用发生的流量费用、监管渠道的收购费用、保护费用。
终端，即设备在车辆上的仪器，有几种购买方法。第一种是直接购买，收购价大概是3000元每台；第二种是分期付款，依照不同的租期进行付款；终究一种类似于买手机“交套餐费送手机”，由公司和运营商签合约，每个月付流量费用，运营商将设备送给公司。单纯的流量运用费每月大约在“几十元钱”。
上述远程客运公司担任人向《财经》记者表明，这些费用仍是能够承受的：都是为了安全，不是为了盈余。
供货商方面，客车斗极导航仪的厂家也没有构成独占局势，“挑选仍是许多的，这些厂家的竞赛一是环绕价格，二便是售后服务，终究还有一种是这些企业和运营商联合起来浸透商场。”
在安稳性方面，他表明，三年前刚开端运用时，体系常常出毛病，可是现在这种状况现已很少了，一般，保护人员应在动身前查看设备运转正常。当设备不作业时，监管渠道往往也能发现设备掉线，的确会存在司机人为损坏设备状况，“假如交通部分要进行处分，也是先联络咱们公司，不会直接对司机个人处以罚款。”
货运和客运不同，客车司机归于客运公司，拿固定薪酬，但卡车司机尽管有挂靠的货运公司，大多数更像个体户，跑得多就赚得多。这一形式也决议了他们在斗极体系面前，不同的收费形式。
同一个斗极定位仪，不同的价值链。比照客货两个远程运送商场斗极定位仪的不同运作形式，能够大致得出一个定论：充沛的竞赛让服务变得更好，产品更安稳，司机的幸福感更强。
03
卡车司机头上还有几把刀？
清华大学沈原团队对卡车司机集体的调研成果显现，卡车司机集体以男性为主，体现年纪偏高，均匀36.6岁，农村户口占到79.1%，初中文化水平占比一半以上。家庭规划一般中等，有两个孩子者居多。
卡车司机往往有担负沉重家庭担负。举债购车是卡车司机最遍及的购车方法，在许多当地，举债、假贷成为卡车司机要挂靠公司的一个十分重要的动因——由于需求经过公司来假贷，偿债的压力也往往驱动卡车司机超时作业。
吃住都在车上是卡车司机的日常，作业和日子空间难以别离。找货时的压力，堵车时的焦虑，都会形成卡车司机心理上的长时刻严重。
其他，长时刻坐在驾驭舱，日子不规则，对卡车司机的身体来说，压力不小。一位货运工作人士说到，他们长时刻调研制现，卡车司机的工作周期正在缩短，“曾经40岁-50岁是主力，现在主力变成35岁左右了。”
《财经》记者获取的卡车司机调研陈述显现，现在36岁-45岁的货运司机占比最高，为44%。
现在，针对卡车司机的办理是有序限制，可是往往会带来一些不行测的结果。沈原在《南方都市报》撰文指出，在新规调整、车辆环保晋级等过程中，应特别重视卡车司机集体抗危险才能较弱的特色，采纳“一刀切”方法或许会引发一些社会问题，政府和厂家应酌情予以补助一些整改费用。此外，当时有权利对卡车司机法律的部分多达10个，路途交通运送的主管部分应当定时整理和修正相关法规，避免权利的部分化和利益化。
除了各项费用和罚款，卡车司机最遍及最大的噩梦是被偷油。“没有不被偷过油的卡车。”一位卡车司机对《财经》记者说。
现实状况是，在天眼体系掩盖全我国的今日，在歇息站针对卡车的偷油现已构成了一条老练产业链，安静的深夜，撬开油箱刺进管子，几分钟就能够偷走一箱油。不少卡车司机为此晚上不敢睡觉，或许用其他土方法避免被偷油。
“有的时分，即使你发现此刻你的油箱正在被偷，你也不敢下车阻挠，知道为什么吗？”一位卡车司机对《财经》记者说：“由于偷油的大多穷凶极恶，一对多，别油被偷了，命还没了。”
今日，一些科技公司现已开端参加对货运车辆和卡车司机的办理上。例如，在驾驭舱设备智能摄像头，经过人脸识其他方法，监管司机是否呈现疲惫驾驭、分心、抽烟、接打电话等状况。卡车的自动驾驭也成为不少科技公司的要点方向，业界遍及以为，货运比客运更简单完成自动驾驭。
还有一科技公司高层向《财经》记者泄漏，包含该公司在内的多家科技公司正在测验和各级各地监管部分交流，是否能够切入卡车歇息小站商场，科技公司出钱出技能改造卡车歇息站，彻底处理被偷油问题，让司机有充沛的歇息空间和时刻；当地政府部分能够出地出方针。
“技能其完成已十分老练了，无论是智能摄像头仍是其他的才智管护方法，都能够经过科技的方法处理。”但上述科技公司高层转而又说：“难点是假如无法大规划推开，这样的才智歇息小站，注定是赔钱的。”
让最先进的技能匹配精细化的办理、商场化的运作，或许是拿掉卡车司机头上几把刀的终究方法。问题是，假如不能抽丝剥茧，没有下大决计，这个问题终究或许会堕入“鸡生蛋、蛋生鸡”的死循环中。
老赵感觉到现在开卡车越来越难了，早几年的时分勤快一点还能赚到钱，“现在卡车都是0首付，进来的人越来越多，竞赛太剧烈了。”他说，最难的是各种罚款、费用，“开卡车就像做贼相同。”
他决议再跑一年，就回老家种田。
作者为《财经》记者：刘以秦、顾翎羽